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忘形交》徐蓬 文案: 柳毖一封书信经三次转手才寄到杜韵手中,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杜韵苦着脸对柳恣说起这事,柳恣表示惊讶极了, “稀奇嘿,兄长竟然会骂你!而且没骂我!拿来我瞧瞧。” 读完信,柳恣默然,缓了好一会儿,才对杜韵感慨,“我看了兄长那么多信,就属这封写的酣畅淋漓,一个晦涩字都没有。把他气成这样,你真厉害!” 杜韵很谦虚,笑笑,“不,主要是你厉害。” 忘形交是指不拘身份、形迹的知心朋友。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韵柳恣 ┃ 配角:凤翔府老百姓们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惊蛰之后,天气日暖。   凤翔府府尹柳大人眉头紧锁,低着头匆匆往内院走去。   游廊外桃红梨白,他视而不见,鸟雀啼鸣,他听而不闻,唯有满腔心扉里的惋惜与惋惜,亟待向柳夫人倾诉,手里的致词公函被他捏的皱吧着了也全然不知。   迈过垂花门劈头撞上一位少艾。   这位身着雪青色锦衫,头戴玉冠的小郎君绕过假山莲池正要出门,抬眼看见柳大人面色凝重的从外面进来,一边纳罕这个时辰父亲怎么在家,一边自觉的停住了脚站在廊下。   柳大人扫了一眼廊下的人,突然迈不动步了,皱着眉盯着人出神。   廊下站着的小郎君是柳大人的幼子,姓柳名恣,字子逸,去岁仲冬既望刚行了冠礼。   柳大人与夫人育有六子,二男四女。   长子柳毖二十出头考取功名,入朝做官,如今已在京城安家立业。   四个女儿先后许了凤翔府内的青年才俊,安神在家相夫教子。   如今柳大人夫妇身边,就只有这个老年得来的幼子。   柳恣出生的那年,刚巧他长兄高中进士,入京做官。柳家双喜临门,一时间上门贺喜者众,生生踏烂了柳府的门槛。   柳大人高坐正堂,抚须尽展颜,不过三日,乐出了五条细纹。   柳大人老来得子,柳家后继又已经有人,所以不自觉对这个幼子多疼爱了几分,收起了当年教育长子时的严苛,多了几分宠溺与慈爱。   于是乎,柳恣生在女儿堆,没有父兄的管教,从小被娘和姐姐们宠着,日久天长,终于理所当然的成长为一位驰心旁骛的纨绔。   旧年,柳毖回凤翔府参加弟弟的冠礼,对于柳小六玩物丧志的浪荡做派很是忧心,和柳大人彻夜长谈一番。   柳大人对幼子毕竟是做了二十年的慈父,猛的让他严厉起来,竟无从适应。   所以,冠礼之后,依旧由着他成日与一帮酒肉朋友胡玩,虽然时常叫到身边训话,但到底也没有真的管束他。   现下柳大人冷眼看着柳恣站在廊下,平日里看惯了的那副故作乖巧的模样此刻突然让他觉得刺眼。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成日穿的这般花枝招展,做老子的闭着眼都知道他要去哪里。   手里还捏着朝廷下发的致词文函,柳大人肝火蹭蹭蹿了上来,一时间,怒火中烧,没控制住,指着柳小六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训斥。   柳恣也是被骂的一头的雾水。   父亲从年末开始,一反常态,时不时就把自己叫到跟前训话,但从来都是和风细雨,循循善诱的,何曾动过如此肝火,情绪之激烈,眼神之愤恨,就好像自己不是他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而是他养了二十年的政敌的儿子!   柳恣低首下心的立在廊下,等到柳大人疾言厉色的一通怒斥霁颜之后,好似舒了胸中憋着的一股闷气,长吁一口气,语重心长,“柳子逸,我也不指望你突然开窍,奋发读书,但这些年着实是放纵了你,惯的你一身轻薄浪子的臭毛病!”   柳恣眼珠子一转,抓住了今日这顿骂的重点。   松了眉头,再一声长叹,柳大人口气再缓了缓,“罢了,你以后少去那些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若是有时间,你……去城郊,去……拜访隅谷老农也好。”   言罢,柳大人颓丧的去了。   柳恣平白听了父亲一顿训,惊出一身冷汗,眼瞅着父亲走远,连忙溜出二门,命人备马,急鞭策马,逃去烟柳巷避难了。   青铜鎏金博山炉顶青烟袅袅,轻纱帷幔交错重叠。   窗外雨雾茫茫了一天刚停,太阳未出,乌云不散。   院中亭亭如盖的枇杷树被滋润一新,躲在廊下的鸟雀亟不可待的落上枝头,吱呀乱叫起来。   柳恣在镂空雕花大榻上翻了个身,青丝泻了软枕,身下的锦衾皱成一团,本就松散的中衣也揉的半褪半挂,口中抑制不住的低低呻|吟,宿醉后隐隐作痛的头和时时绞痛的胃让他难以忍受,再翻一个身,白皙的胸膛尽露了出来。   听到房里面有了动静,两个小丫鬟捧着小木案推开格子门走了进来,二人绕过云母屏风,一人将手中的木案放在五屏风镜台上,转身去为香炉舔香,撩起纱幔,掀起竹帘,支起和合窗,放鸟雀进屋来。另一人则径直走向寝室,将层层叠叠的轻纱帐挂起,哄着床上还在打滚的少年郎更衣洗漱。   柳恣撑着昏沉的头坐在桌前,老管事亲自端上了一碗三鲜春笋鸡丝粥,柳恣喝了粥,又喝了半盏浓茶才觉得好受了些。   老管事待柳恣茶饭完毕,靠着玫瑰椅趴在窗边闲闲发呆,才不慌不忙的把早上柳大人去衙门前留下的命令说了出来。   “郎君,老爷有命。老爷说了,酒色伤身,郎君近日伤的厉害,山里空气清新,最宜身养性,郎君今日务必去桥头村外,拜访隅谷老农。”   “唉~”柳恣轻叹了一口气,望着枇杷树枝上两只正在相互啄理羽毛的麻雀,忧伤的开口,“知道了,烦请李伯为我备马,我收拾一下,即刻就出发。”   老管事根本不信他的话,面无表情守在原地,“老爷已经给隅谷老农递了帖子,郎君莫要挣扎,抓紧动身吧。”   柳恣更加忧伤了,长叹一声,从麻雀身上收回视线,起身理了理衣襟,无限哀愁的望着老管事,“唉~我知道了,烦请李伯备马,我这就出门。”   柳恣没想到,都一年过去了,他爹对于让他去结交隅谷老农的心思竟半点不减,还愈发强烈了起来。他想不通,他一个青葱少年和一个耄艾要怎么结交?   交个忘年知己么?   说起这个隅谷老农来,倒还真有些趣事。   一年前,一位被贬的京官到凤翔府任推官。消息刚一传出,府内的风流才俊们奔走相告,相约等人一到,结伴登门拜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位被贬的京官压根就没有住进官府为他置办的府邸。   京官一到凤翔府境内,就让人在城郊黛山底下置办了一亩三分地,往衙门里递了封体弱多病,需卧床静养的申请,就在城外住了下来。自号隅谷老农,从此两手一撒,醉心农耕农忙去了。   即便如此,当初兴致勃勃要去拜访的名士们也没气馁,换了身风流倜傥的衣帽,坐上四轮马车,争先恐后的往城郊去。只是人到了城郊,还没摸清隅谷老农的一味庐在黛山脚下哪个犄角旮旯里,就被立在桥头村的一块土碑又纷纷赶了回来。   柳恣当然不是去拜访的名士中的一员,这些趣事他是从留香院碧泱娘子的绣床上听来的。 第2章 第 2 章   纵马疾驰到石磨桥,桥头立着一块土碑,雨水和着稀泥沿碑身下|流,碑上字却很清晰,像是有人刚拿石子描摹过。   “一味庐……经年客不至,不冠仍不衣……”   柳恣笑了,喊住桥头扛着锄头走来的老农,“有劳老丈,敢问一味庐在何方?”   老农犹豫了一下,回身遥指黛山,“过了村子西行两里路就是。”   柳恣谢过后扬鞭朝老农所指方向去了。   空山新雨后,碧空万里无云,乌云散去之后,天边出现一团赤红。   巍峨黛山盘亘于氤氲间若隐若现,此处空谷平原,一片豁然开朗之气,确实是个归隐的好去处。   柳恣打马走过鸡鸣狗吠的山下小村,向西一拐,青山绿水处一间茅庐就在眼前。   灌木篱笆上缠着藤草,杂乱无章,显然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篱笆脚下立着一丛又一丛的荠菜花,昂首挺胸,生气勃勃,还有零星的小蓝花,散落开着,遍地都是。   此情此景,别有一番田野之趣。   柴扉前一棵粗壮的老槐树老而弥坚,粗壮的树枝伸进了院中小半。   院中一块大青石被人磨去了棱角充当桌案,石前大禅椅上盘腿坐着一个青年,青年月白布袍,墨发垂至椅面,仅用绸缎系住了发尾。   青年左手支头,右手卷书,借着雨后放晴的光,低头正读的津津有味。   柳恣将马拴在老槐树枝上,斜眼偷看,心里暗暗吃惊。   只知道隅谷老农德高望重,却不曾想竟是为偏偏年少。   青年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见一个少年抬手正要敲柴门,笑了,“可是柳家郎君?”   柳恣心中一惊,抬着的手一顿。   那布袍青年坐在光风霁月中笑的霞明玉映。   柳恣忍住偷偷不打量青年,越打量越发的在心中暗叹!面上却恭敬行礼道,“晚生柳恣,字子逸,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访隅谷……先生,扰先生静养了。”   隅谷老农放下手中的书,招柳恣进来,“无妨,柳郎君光临寒舍,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说着转头四下张望,发现屋檐下斜斜放着一张灯挂椅,心中只诧异了一下,就喜滋滋的汲上木屐把椅子搬到院中,客客气气的请柳恣坐。   两厢入座,一番虚寒。   隅谷老农对着柳恣这个后生小辈开始长篇大论,大谈特谈声律记问之法。依旧是春风细雨,和颜悦色,却听的柳恣昏昏欲睡,心中更是满腔失望,难以消解,憋的难受!   这个隅谷老农明明顶着一张风流皮相,怎的内里这般迂腐,啰嗦之功力更在他老爹之上,难怪他自号老农,当真可惜可惜!   杜韵冷眼瞅着小孩两眼发散,开始神游太虚,心中冷笑。喝口春花茶润润喉,准备继续发功。   趁着喝茶的功夫,杜韵眯着眼,藏在水汽后,打量了小孩一番。   小孩烨烨双瞳已然失色,一双绣眉蹙了又蹙,百无聊赖的越过杜韵头顶望着苍茫黛山,盯了一会,可能是发现天色尚早,又失望的收回了视线,转手去拨弄放在石桌上的书。   这小孩一定是被说教的无聊透了,竟全然忘了自己是来做客的,闲不住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主人的书,撩过来,翻过去,最后干脆拿起来,翻到书面,凑到眼前,眯着眼研究,就这一看,原本已然黯淡无光的招子,骤的一亮,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这些天阴雨萌萌,杜韵从书箱里翻出了一本《西京杂记》来打发时间。   看着小孩种种率性举动,他突然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油滴盏,盘腿而坐,勾唇一笑,“声律无聊,难得郎君似是吾辈中人,在下这里有一出南越赵佗献宝于汉,后汉昭君远嫁匈奴的好戏,郎君可愿赏耳一听?“   柳恣将书一丢,双目炯炯,喜不自禁,点头如捣蒜。   柳家小六打小混迹于市坊,爱玩爱闹,且玩欢了最不拘形式与规矩。隅谷老农的故事讲的拿人,柳恣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不自觉的挪动椅子挨着他坐,紫瞳烨烨,听的如痴如醉。一晃眼,一个接一个的故事不知何时跳脱出了杂记,高悬当空的红日也已西下。   杜韵绘声绘色的讲着徐福出海后的见闻,瞟了眼天色,再看了眼不知何时凑到自己脸前扒着扶手全神贯注的小孩,话锋一转,“预知后事如何……“   “啊——“不待他说完,柳恣就拖着失望的长音表达不满,然而还没等他表达完,却瞅到渐暗下来的天色,大惊,高叫一声“不好!“蹭的蹿起,差点撞到杜韵,慌慌张张的就要走,嘴里还不住向杜韵道歉,“完了完了,昨儿大醉今又晚归,这下我爹不得活活打死我!”   杜韵看着小孩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舒服的靠进禅椅里幸灾乐祸。等他牵了马行礼告辞了,才不急不慢的开口,“没想到柳大人教子甚严,柳公子与不才谈古论今,意气相投,一时兴起忘了注意时辰都要责怪,柳公子今日若是挨了罚,那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柳恣一听这话,眼珠子一转,反应过来了,再看杜韵笑的颇有深意,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翻身上马,冲杜韵嫣然一笑,“既是意气相投,那晚生愿与先生做个逸趣知己,今日先回家复命,明日再来拜访,告辞。”   言罢,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杜韵望着追落日而去的身影渐隐于天边的云兴霞蔚之中,笑了笑,收拾起椅子,慢腾腾的往茅草屋里去。   自前年仲冬离京避世于此,已一年有余,此间他避不见客。   此番答应见柳家郎君不过是念在当年朝堂之上,他的长兄柳子规曾为自己据理力争过几句罢了。   纨绔子弟嘛,他最初的打算是说几句柳子逸不爱听的,就把他打发走,最好是让他再也不想来,没想到现在……   杜韵眼前闪现小孩方才惊慌失色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罢了,爱来就随他去吧。 第3章 第 3 章   柳恣说明日再来拜会,本来是报复杜韵耍他,气气他。结果三五日一来,发现了一味庐的乐趣,此后,竟不要柳大人催,自个儿乐此不疲的日日往城郊跑。   这可把柳大人高兴坏了,结交隅谷老农,说起来还是柳恣廿一载年岁里做的头一件,柳大人说出去长脸的事!   收起了故作老学究模样作弄人的杜韵,是个再好玩不过的人,而柳小六又是最乐意玩的。   一日日接触下来,柳恣才发现,杜韵这山水生活,过得真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避世远尘,自耕自种,隔三差五还有隔壁村的农户捧着一碗自家种自家煮的毛豆或一盆自家腌的雪菜来送他。偶尔奢侈一把,焖一锅烂肉,都还惦记着这位遗世独立的杜大人,特地舀出一大勺让自家小儿给送去。   馋嘴小儿捧着碗走三步,就忍不住伸手捏一块肉丢进嘴里,嚼咽下肚,忍了又忍,没忍住,再捏一块。等到看见茅舍外的老槐树,碗里的肉已经下去一半了。   每每这时,杜韵就会捧着吃的半半拉拉的碗,捏着小儿的脸,板起脸来,“好肉都被你挑光了,让我怎么吃!还不快快把剩下的一并吃了了事,省的我瞧着嘴馋!”   临了了,让小儿拿着空碗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威胁一番,“今日之事你不许说出去,你若是告知了旁人,本官就拿你上公堂,打你个三十大板!”   吓的无知小儿憋憋嘴,含着汪汪眼泪,一抽一抽的吓跑了。   杜韵为自己官威仍在而颇得意,柳恣看戏看的捂腹大笑。   除去村头人家的照顾,杜韵平日里三餐都是自己动手,兴致来了,还曾留柳恣在茅舍吃过便饭。   都说君子远于庖厨,吃过杜韵亲自做的饭后,柳恣觉得古人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穷山僻壤,炊具简陋,食材更是有限,再加上杜韵一看就是半路出家的手艺,那滋味尝起来,也就将将能入口而已。   不过,杜韵自己倒是很享受自炊自食的生活。   柳恣也很欣赏杜韵做的吃食。   杜郎君的饭,虽败在滋味,但赢在一个情趣。   有一回,柳恣骑马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下马,杜韵就坐大禅椅里探出身子热切的冲他招手,   “子逸,快来快来,桃姬候郎君久已!“   柳恣很纳闷,转着眼珠四下张望,寻人未果,才不解的看回盘腿得意洋洋坐着的人,“你请了小娘子来?人呢?我怎么瞧不见?“   杜韵哈哈一笑,拿起石桌上的小瓷碟,碟里盛这两块不知道是因为掺了东西还是别的原因而带着斑斑红点的米糕,牵强附会捏成了五瓣,看着……勉强就算是朵桃花吧。   杜韵献宝似的托着瓷碟,得意一笑,“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上穷碧落下黄泉,头一份的美人在此,子逸还寻什么别的小娘子。“   诗词柳恣不感兴趣,不过糕点看着还算可口,于是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杜韵对柳恣的不解风情有些沮丧,不过还是急着问柳恣如何如何。   柳恣咽下明显还有些生涩的桃糕,不由得感慨道,“果然是“鲜“的哇。”   杜韵喜出望外,两眼一眯,笑成了十里春风中灼灼开放的一朵桃花。   结果,当天晚上,柳恣回府闹了一夜的肚子。   孟夏中旬,杜韵院前那颗老槐树开了一串串白花,于是杜大人拉着柳小六干了件很不文人的事。   “当真不留点,留着供你赏花吟诗,附庸风雅?”   柳恣挽起衣袖,露出白嫩的小臂,水绿色春衫下摆撩起,掐在衣带里,跨坐在一根粗壮树枝上,抱着枝干,拨开拂到脸上的枝枝叶叶,伸手去勾枝头垂着的一串肥美槐花。   “子逸都说是附庸风雅了,我还留着附个什么劲。不留,留着给村头小儿摘去捣蛋?“   杜韵把禅椅搬到树下,甩了木屐光脚站在椅子上,捧着个竹簸箕,对着老槐树指点江山。   “再左边一点,就刚刚那串底下,还有串大的。子逸你此刻受累多摘一些,待会先生就多做点佳肴,也让你沾沾光,尝尝鲜,如此这般,岂不妙哉!“   柳恣撇撇嘴,十分不以为然。将手中摘的花串往簸箕里一丢,趴回枝干,往前蹭蹭,去摘杜韵说的更大的那串。   槐花香气四溢,惹得蝶虫流连于枝丫绿叶间。   “哎呀,”柳恣一惊,避开眼前乱飞的小虫,“有虫。”   “嗯?”杜韵连忙勾头去看,“仔细点,可能有蜂子,别让蛰了。”   话虽交代了,但到底还是不放心。杜韵往边上挪了挪,关切的巡视着柳恣四周。   谁料上匪易守,下贼难防。槐花串子花香惹得马儿馋,柳恣的枣红小驹趁着杜韵分神关心上头的功夫,马嘴一叼,从簸箕上拽出一串槐花,快活的打了两个响鼻。   杜韵低头看见小枣马嘴边挂着一串花头,吧唧吧唧嚼的欢乐,笑了。做贼都做的这般光明正大,真是跟你主人那藏不住事的性子一样一样。   杜韵曲起手指敲了一下马头,“偷花小贼。”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先走起,日更一章,《他的城》一下没hold住,太长,我先缓缓,来个小插曲O(∩_∩)O 第4章 第四章   仲夏之朔,暴雨初歇,夜空繁星点点,凉风穿堂而过,满室净是瓜果时花的清香。   柳恣倚栏而坐,手里转着小半杯酒,出神的望着楼下游人如织的欢闹夜景。   钱名利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柳恣手中的,一饮而尽,“子逸最近忙些什么?怎的回回约你都约不到人,”笑眯眯看一眼云母琉璃帘后,抱琴吟唱的美人,调侃道,“若不是今日沾了美人芳诞的光,我等要见子逸一面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起身对着美人一揖,嬉皮笑脸,“小生在此谢过娘子。”   美人娇羞,抱琴颔首,娇嗔一句,一掀帘子走了。   众人哄笑,撺掇柳恣快快去追!   柳恣没意思的一瞪眼,“追回来让你们玩笑?”   今日是留香院头牌碧泱娘子的生辰,柳恣特意在凤翔府最好的酒楼凤凰游定了间上间,请了一干好友,说是来为娘子祝寿,其实主要是狐朋狗友多日不见,出来聚聚。   柳恣把玩着酒杯,挑眉揶揄,“小娘子娇羞多情,比起诸君貌若无颜,见起来自然舒心,我闲着没事看你们作甚。”   “子逸损我!”钱名利哈哈大笑。   一年轻郎君举着扇子捂嘴嘿嘿嘿笑,“钱兄口贱,子逸只管损他便是,何苦将我等拉上,一竿子敲死所有人。”   另一位郎君明显喝多了,面色通红,一摆手,大着舌头,含糊不清拉着人衣袖解释,“哎~你不懂!子逸现在看我等,那就是外面无颜,内里无才,人家现在眼跟前那是什么人啊,那是这个!”   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不懂,您懂您给说说呗。”年轻郎君笑着摇头。   “嘿嘿嘿嘿……”那人笑的一脸高深,猥琐的摆摆手,不开口。   等众人受不了了,纷纷拿拳头砸他,他才把嘴一掩,压着声音,故作神秘,“杜清极!”   “哦!”   众人皆吃惊,扭头去看柳恣,却见柳郎君手支着额头,继续望着窗外神游去了。   “啧啧啧啧……”年轻郎君半是羡慕半是痛心的摇头,“杜推官那样的人物,我若是结交了,别说消失个把两月了,就是此生唯这一个知己,也是心甘情愿!”   众人一听这酸话,又纷纷哄闹开了。   什么“肉麻至极!”“你且去结交好了,莫要和我等厮混耽误了正事。”“我等不配结交卓郎这样的高洁之士!”“郎君有梦,推官无情啊~”的一句句,嚷的柳恣心烦意乱,啪的放下酒杯,瞪眼,“且去且去!隅谷先生闲的大晴天都发蘑菇了,君思快去结交他!”   如今柳恣和隅谷老农真成了逸趣知己,平日里杜韵更是一口一个子逸喊的亲切,柳恣却习惯跟桥头村百姓一样,尊杜韵一声先生,以示恭敬。   卓君思连连摇头,“难啊难啊,想当初,多少名士去拜访都被拒了,下帖子请又不应,山脚下都住两载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结交?难啊——”   钱名利一听这话,转头望柳恣,好奇道,“那子逸是怎么见着这位大人的?莫非仗着脸皮颇厚硬闯?”   柳恣瞪瞪眼,都还没来的及辩解,又一个郎君抢着羡慕道,“定是柳大人的缘故啊!钱兄你想,柳大人是咱们凤翔府的府尹,杜推官再傲也是他的手下。杜推官就是再不愿意,看在咱柳大人的面子上,那也得见一见不是。”   “非也,”话音刚落,卓君思摇头否决了,“杜推官的气性,柳大人在他那里估计没这等薄面。无意得罪令严。”   “无妨。”柳恣摆摆手。   他原本也以为自己能够去拜访隅谷老农是托了他爹的福,现在看来,难到不是?   “此话怎讲?”钱名利问道。   “诸位素日诽文谤仕惯了,瞧不上也不关心朝廷事,所以不清楚。当初凤翔府名士趋之若鹜的想结交这位大人倒不全是为此君少年登第,才冠四海,大部分人是冲着那一份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的气节去的。杜清极是有匪君子,学富五车,直言敢谏,刚正不阿,寒梅居士的号可不是浪得虚名,据说当年,大人任翰林学士的时候……”   卓君思的话柳恣听了个开头就懒得再听下去了。   认识杜韵之后,柳恣也从旁人那里打探了一些他的事情,听到的回答也都和卓思君说的差不多,无非就是个廉洁清官,铮铮君子的形象。   可这却最是些和他认识的杜韵搭不上边的东西。   至于他为何被贬官,那说法就更高尚了。什么党派斗争的牺牲品,什么文章写的太犀利,不小心刺伤了某颗尊贵的心……听的柳恣只翻白眼,牺牲品?杜韵?呵呵!   不过这些人怜惜他的才情这事,倒也侧面说明了那厮似乎是真有才,就连柳恣老爹柳大人,都曾在看完一篇杜韵少年时候做的文章后,连连叹气,大呼,“天纵之才!可惜!可叹!”   柳恣打听杜韵的最初目的,是想了解一下他这位很投机的逸趣知己,没想到一番打探下来,非但没有更加了解,反而把他弄糊涂了,总觉得自己结识了一个假杜韵。   柳恣这几天正因为这事烦着呢,卓君思偏不知趣,在一旁大讲特讲杜韵做京官时的光辉事迹,给柳恣烦的,酒杯一撂,干脆拍拍屁股走人。 第5章 第五章   杜韵是不是天纵之才柳恣不知道,但他知道,自打自己认识杜韵,文人爱做的那些个舞文弄墨的事,可是一样也没见他没做过,要不是每次和自己斗嘴的时候,总爱拽两句诗文古语,占点口头便宜,柳恣是真看不出来这厮是被孔孟之道里泡大的。   所以,当柳恣骑着他的小枣马,慢悠悠的晃到杜韵的破柴门前,看见他依旧不冠也不衣的伏在大青石上,搦管操觚,惊讶极了。   “你在做什么?”   柳恣栓好马,推开吱呀柴门,走到他身后,低头看他写字。杜韵写的过于专注竟然没有发觉他来,吓了一跳。   “哎!往后进来先扣门。”   柳恣懒得搭理他,歪着脖子继续研究。   杜韵写好最后一笔,搁下紫毫,身子往后退退,留纸摊在石桌上晾干。   他想起柳恣的问话,嘴角一勾,“村头朱三家小女儿相了户人家,送了二两羊肉来请我给写一封细帖子。”   “嘿,你可真好打发。”柳恣乐了。   杜韵笑笑,拿过油滴盏喝了一口。   前些日子卓君思死乞白赖的求他,托自己帮他讨一幅杜韵的字,柳恣没同意,他不晓得杜韵的脾气,怕他不写。   “这样,明儿我也带二两羊肉来,先生也给我写一幅?”柳恣拖过他的小木椅,坐在杜韵对面,手肘支着石桌,手托腮,斜眼去看墨迹未干的字。   哪怕是一张乡下人娶亲用的帖子,本应规整的小楷都让这厮写的一个个张牙舞爪,嗯,果然字如其人。   杜韵瞅着柳恣,眼神里全是戏谑,“呦,子逸也相中哪家女儿了?好事好事,说来与我听听。不过子逸啊,先生劝你一句,女儿再好,咱这规矩也是不能乱滴,可不能聘书一下,就把人家女儿给定了,咱得走流程不是,到时候猴急恼了佳人,那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嘛。这样,你要是实在等不及,就急着要娶,先生我好人做到底,全帮你写了!你先说个八字,我现在就拟草帖子。肉……你明儿再带也不急!”   柳恣年纪小,脸皮薄,被他说的呛了一下,皱眉红脸直咳嗽,急得连连摆手,“瞎说什么!”   杜韵眯眼笑了,把一盏刚沏的莲心茶推到他面前,“是我弄错了?不是子逸要娶亲?哦……难不成是令兄要纳妾?纳妾不用这般繁琐,只要……”   柳恣一拍石桌,怒瞪笑的何其猥琐的杜韵,“不要草帖子,也不要什么细帖子,三书六礼什么的一概不要!”   眼瞧着杜韵那张缺德的嘴张了张,又要气人,柳恣赶紧抢先一步,“不是要娶亲,就要你一贴字,不拘什么,你随便写一幅给我就罢了!”   “这哪能随便啊!”杜韵夸张的一摊手,“子逸要是别有他用,我随便写了一张,万一坏了事,子逸来怪罪我,我可招架不起。”   柳恣被他气的快吐血了,“那就抄经!你为我抄份佛经总可以了吧!”   “我不抄,”杜韵干脆利落的一甩手,“抄经必定不是送小娘子的,杜某一片冰心,不愿意落在哪个粗俗男人手里。”   “……”柳恣看出来了,他在耍自己找乐子,“你不抄,你兜这么大一圈做什么,耍我好玩!”   “我乐意。”杜韵眯眼一笑。   柳恣撇撇嘴,瞪他一眼,“不给你带羊肉了。”   “你本来就没打算给我带。”杜韵也撇撇嘴,给自己添了些滚热的茶水。   “……”柳恣张嘴,说不出话来,被说中了。   杜韵嗤笑,“心不诚还想我给你抄经,做梦!”   柳恣沉默的喝了一盏茶。突然问道,“你怎知道不是我自己留着赏玩收藏?”   “你?”杜韵冷笑一声,“转性了?”   杜韵话虽说的难听,气的柳恣呕心吐血,但是第二日,当柳恣骑着小枣马悠悠颠颠过来的时候,大石桌上早已用石头压了一张澄心堂纸,柳恣取下一看,却是他昨天讨而未得的佛经。   行楷字字锋芒毕露,一看就是杜韵的大作。   杜韵端着他的油滴盏从茅舍里转出来,恶声恶气道,“拿去拿去,以后莫再拿这些繁琐事烦我。”   柳恣开心的收下了,却没给卓君思。   理由很充分,你想啊,有一就有二,今儿他帮卓君思讨了一贴字,明儿就会有蔡君思,李君思,这君思,那君思的跑出来托他讨字。杜韵谱大,他可请不来第二次,那他下回该怎么办?   所以,为了省事,他干脆就不把字给卓君思了,反正自己当初也没答应要帮他要。   于是,柳恣把杜韵的大作装裱一番,勉为其难的塞进了自己的书房。   七月初七,乞巧佳节。   柳恣用了午膳,用心的拾掇了一番,让身边的小厮先去备马,自己不急不慢的往大门口走。   结果,还是老地方,依旧老时间,柳小六又一次撞上了愁眉不展的柳大人。   不过,柳恣这次是去见杜韵的,是正经事!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垂手站在了游廊下。   柳大人扭头就看到了打扮的油头粉面的幼子,不禁长叹一声,再低头看看手里捏着的上面发给杜韵又被退回的调任回京诏书,再长叹一声。   罢了,爱玩就随他玩去吧,现在不光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就连耿直端正的寒梅居士都不再一心报效朝廷了,唉!   思至此,柳大人三叹气,想想幼子好眠花宿柳,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挥挥手,自个儿颓丧的走了。   柳恣见他爹瞅了瞅自己就垂头丧气的走了,心里直犯嘀咕,自家老头又怎么了这是?六公子我已经见天的就去杜韵那里报道了,他怎么又不满意了?   难不成自家老头发现了杜韵徒有虚名,实浪子也,自己跟着他也是成天的正事不干,变着法子的胡玩?   不可能,不可能,柳恣笑着自己就给否决掉了,杜韵那块装事的拒客碑还竖在桥头村呢,他爹见不着杜大人。   人都见不着了了,怎么能发现他就是个绣花枕头呢。   柳恣最后归结为乞巧节嘛,自家老头老骥伏枥,壮士暮年,心情不好可以理解。   于是揉着缰绳,没心没肺的骑马往城郊去了。 第6章 第六章   柳恣到一味庐的时候,未时三刻刚过。   火烧火燎的太阳烤的人直往外冒油,鸟雀受不住暑热,躲在老槐树树荫重叠下噤声而栖,病殃殃样子。满树的蝉也燥,而且燥的烦人,扯着嗓子吱吱吱叫个不停,恨不得全天下都晓得它的难受。   在春雨氤氲里迷蒙了一季的黛山,此刻被酷暑蒸没了雾水做的面纱,油绿起伏的山头,赫然显现在眼前,绵延千里。一味庐前的青云湖上的景象倒像极了六月的西湖。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柳恣没有去过江南,这样的描述,他是听杜韵说的。   柳恣栓上马缰,小枣马自己挪到老槐树阴下卧着,甩尾打鼻,驱赶近身的蚊虫。   杜韵柴门外一溜烟的荠菜花和星星点点的小兰花开的生气全无,狗尾巴草也蔫吧蔫吧的垂下了头,老当益壮了一个春天的老槐树终于也在烈日的淫威下不得不服老,也有可能是被蝉鸣聒噪的。   暮春的时候杜韵找了几个桥头村的小伙,把大青石桌抬到了老槐树的树阴下,自那以后,杜韵成日背靠老槐树,避暑纳凉。   柳恣进门的时候,杜韵一身素袍宽衣松带,摇着大蒲扇,一发既往,盘腿坐在大禅椅上出神。杜韵想事情想的认真,以至于柳恣都走到他面前了,才回魂。   “你怎么来了?”   柳恣乐了,“我哪天没来?”   柳恣拿过桌上的瓷碗,看眼里面紫红色透明液体,大胆喝了一口……嘶,酸!看样子是杜韵制的酸梅汤。   柳恣咂咂嘴,把碗放到一边,还是不碰为妙。   杜韵收回目光,取下挂在树枝上的汗巾递给他,闭上眼打坐,“今儿乞巧,郎君自寻快活地待着去,跑我这荒山野岭的做什么。”   “来陪先生过节呀,”柳恣握着汗巾擦擦汗,拉过椅子,一把抽过杜韵手里的蒲扇,对着自己一阵猛扇,“哎呦,可热死我了……我盼今日盼了好久了,先生,咱们今儿怎么玩?”   杜韵睁开眼,古怪的望了他一眼,见柳恣早已不等他回答,兴奋的自顾自说笑开了,沉思了片刻,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停,”打断柳恣的喋喋不休,“罢了,你来也好,正好陪我解闷。屋檐下那个奁盒拿来,我近日心情不好,你陪我玩两把。”   柳恣一挑眉,“杜大人如今赌博借口找的越发随意了啊。”   讽刺的话说归说,柳恣还是乖乖去把那个竹雕奁盒拿过来递给了杜韵。   杜韵低头摆弄他的宝贝,半天掏出一把博具,往桌上一撒,“就玩“牵鱼”吧。”   “我不拘什么都行,只是一条,您得先教教我这鱼要怎么“牵”。”   朝廷明文规定禁赌禁博,杜韵这套博具是他仿古书上的记载自己制的,制成之后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试玩,如今身边有了个柳子逸,他准备带他把奁盒中当初制的一十二套博具挨个玩个遍。   柳恣虽是膏梁子弟,但一直遵纪守法。除去每年“关扑”那几日,偶尔也会出入赌馆,年少的时候也曾沉迷过斗鸡走狗,但是私制私藏博具、教唆他人赌博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所以,杜韵第一次拿出这些小玩意时,柳恣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杜韵简单说明一番之后,两人掷骰子,定先后,柳恣持白子先走。   柳恣手气不错,很快有了一颗骁棋,正要去“牵鱼”,杜韵却突然伸手拦住了他。   “老是这样玩太没意思,既然是博戏,不如我们来博些博资吧。”   “唔?也行,你想博什么?”   杜韵想了想,笑了,“我最近总想吃杏子,要不这样,以六盘为界,我若赢你六盘,子逸就为我寻两株杏树幼苗来,亲自栽在我这院子里。反之,子逸若是能在六盘之内赢我一盘,明儿我就去后山杏子林摘一筐杏子,亲自下厨,为子逸做上一桌全杏宴。子逸觉得如何?”   “……”柳恣沉默了片刻,“怎么看好像都是我比较吃亏啊……算了,就这么定了,赌资什么的都是助兴,抓紧玩的尽兴才是正经事。”   或许是有了赌资鼓舞,杜韵突然来了斗志。两人从烈日灼人斗到夕阳西下,最后杜韵在赤朱丹彤的余晖里拿下自己第六个六筹,完胜柳恣。   抛着手中的白子,杜韵勾唇一笑,“两株杏树苗,莫忘了,我要顶好的。”   “愿赌服输。”柳恣也不含糊,捡了黑子扔进奁盒里,环顾四周渐暗下来的天色,愉快的伸了个懒腰。   “天色已晚,你回城去吧,”杜韵慢条斯理的整理博具,下了逐客令。   “不走,都说了我是来陪先生过节的,还没入夜呢,我怎么能走?我不走。”柳恣摇摇头,斩钉截铁,理直气壮。   杜韵被他这副无赖嘴脸气笑了,伸出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五指,在他面前虚抓一把,“嘿,醒醒。小郎君,你、我二人,两个男人,过什么乞巧节?怎么过乞巧节?快回家去吧。”   笑着笑着,杜韵突然悟了,“哦!我懂了。”对着柳恣会心一笑,“郎君放心,看在郎君陪在下怡情怡了一下午的份上,郎君只管去会佳人,令严哪里,我为郎君打掩护。”   柳恣啧了一声,不耐烦道,“先生一日里不气我个两三次,想必心里定是难受极了!”   “冤枉”杜韵笑了。   “一点都不怨了你!”柳恣看着他笑颜如花,恶狠狠的说。   “实在是郎君的说辞太不……寻常了。”杜韵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笑道。   “不寻常吗?我不觉得,”柳恣已然一副铁定了心不走的模样,“在下生平最爱过节,又最爱与志同道合之人一同过节。先生与我是意趣知己,我与先生过节便高兴,我既高兴,先生也寻得了乐趣,有何不妥?有何不寻常?”   歪道理说的光明磊落,义正言辞,倒叫杜韵一时辩不出真假。   “罢罢罢,随你。”杜韵随他去了,一摆手“只一条,我原准备了些东西过节,你若硬要留在这里,我也不拦你,只是你要按我的步骤来。”   听了杜韵这话,柳恣却突然皱起了眉,“你今儿怎么了,当真心情不好?怎的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杜韵乐了,“赶你走,你有意见,同意你留下,你还有意见,你想怎的?”   柳恣摸了摸鼻梁,笑笑,“不是,你今日斗志实在不高,我不大适应。”   杜韵笑着瞥他一眼,“毛病。” 第7章 第七章   入夜,月朗星稀。   凤翔府城内灯火辉煌,万人空巷,少男少女纷纷走上街头,三五相伴,熙攘嬉笑,络绎不绝。   柳恣看着小枣马叼走了自己手里最后一束干草,拍拍手,向西南方望了望。   今夜凤翔府城内想必热闹极了,烛火通明,映的头顶一方红彤彤的。   柳恣远在城郊,听不见满城的欢声笑语。   夏夜寂寂无人声。   桥头村的农户们结束了一天的农忙,早早归家吃饭,饭毕又匆匆赶去青云湖畔放灯,只留下满村的牲畜乱窜,不时叫上一阵,和着一味庐周边的蛙鸣虫飞,更显得夏夜清净了几分。   柳恣忽然想到,若是往日,此刻他必定已在凤凰游的上间坐定,软香满怀,推杯换盏,与三五好友,一道观赏内城湖百灯齐放、烟火绚烂的盛景……   小枣马吃舒服了,满意的打了声响鼻,慢悠悠的卧回树边。柳恣回过神来,笑笑摸摸马鬃,回身推门进院。   刚巧杜韵提着个大东西从草屋里出来了,柳恣借着朗月看清他手里的东西,眯眼笑了,“放灯?”   “嗯。”   杜韵褪去了素布袍,换了身霜色罗纱,他身量颀长,绣着夏荷的腰带将窄腰一束,墨发高束,冠以白玉,一双瞳人剪秋水。   月色如水水如天,佳人怀秀怀芳,立于水光山色之中。   柳恣看痴了,回过神来,杜韵已经带上柴门,沿着羊肠小道往黛山方向去了,走的云淡风轻,仿佛真的要就此归隐山林。   柳恣心中一慌,赶忙小跑追上杜韵。   “不去湖边?”柳恣声音很轻,轻轻的发颤。   杜韵摇摇头,“湖边人太多,吵,不如山里清净。”   回身捏了捏柳恣的春衫衣袖,微微蹙眉,“子逸冷吗?”   柳恣摇摇头。   杜韵点头,“山中有些凉,子逸若是觉得冷就回去等我,我片刻就回。”   柳恣再摇摇头,“无妨,我随先生去。”   杜韵不再说话,埋首上山。   杜韵在黛山脚下住了一年多,对山型地貌了如指掌,一炷香的功夫,就将柳恣带到了一处平坦开阔地。   山里入了夜比山下要冷几分,静几分,暗几分。   柳恣现在连家畜的声响都听不到了,冷不丁冒出的凄厉鸟鸣还会吓他一跳。   杜韵走到崖边,举目远望。   柳恣走到他身边,随之望去。   山高视阔,山脚下凤翔府灯火通明,城北青云湖上橙红的天灯,一盏接一盏,陆续生起,连绵不断。灯火闪烁,似天上繁星,汇入浩渺银汉。   杜韵轻叹一声,转头对柳恣淡笑,“柳知府是个好官。”   柳恣一挑眉,满脸不解,这么个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怎么就扯到他爹了?   杜韵却不再解释,转身回去捣鼓他提来的天灯。   用火镰引着红蜡,杜韵招呼柳恣过来,帮他撑起天灯的四角,待天灯四角鼓胀,欲入天河,才松手,引柳恣至崖边,由着他将写满潇洒行楷的天灯放归夜空,升入涓涓灯流。   杜韵抬头,望着漫天灯火,下意识轻叹一声。   “既然“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先生何苦再心念世俗,一声叹息叹的一波三折,倒叫闻者心忧,观者泪目。”   杜韵一怔,转头看柳恣。却见柳恣眨眨眼他,伸手指指夜空。   他一提醒,杜韵想起来了。   前两日,桥头村几个小儿来他茅舍玩,杜韵兴致好,带着他们制天灯,玩到高兴处,一时兴起,握笔在灯罩上写下了王右丞的终南别业,教小儿读诗。   见杜韵笑了,柳恣挑挑眉,“我是不爱读书,但字还是认的的,先生未免太小瞧我了。”   杜韵知道他是误会了,却不急着解释,只是笑笑,“子逸天纵之才,是我有眼无珠。”   柳恣没理会他的讽刺,静了片刻才又开口,“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先生若是日日想着,夜夜思着,那这日子也不必过了。我若是先生,每日早起只想着,今儿做些什么吃,菜园要不要浇灌一下,茅舍要不要修整一番,仲秋将至,要不要在小院里搭个架子,种点葡萄秧子,待明年天热的时候,就可以在葡萄架下避暑了,当然,头等要紧的还数,待会柳家郎君来了要玩些什么。日子不拘怎样都是过,过了一日还有一日,总要开开心心的,才能罢休。”   柳恣一番言论听上去像是胡话,杜韵却笑不出来。   原来只当他是个粗枝大叶,玩心性重的孩子,没想到却这般内秀,一时间,竟堵的杜韵无话可说,怔愣住了。   “真是有眼无珠了,”杜韵轻笑,摇摇头,“子逸放心,杜清极心意已决。昨日之日我已万般皆抛,今日之日必将难扰我心,唯有明日复明日,吾当善待之。”   言罢,转身对着空山月夜哈哈一笑,“子逸真我知己也!”   柳恣转头盯着杜韵,一双招子深不见底,“我既当先生是知己,自然也当的起先生的知己。” 第8章 第八章   自那夜山中互诉衷肠之后,柳恣依旧是三天两头的往一味庐去。   孟秋之后,柳大人突然忙了起来,朝廷的文书也下的越发勤,有好几回,柳恣出门的时候都在内院里碰上了本应当值的柳大人,且回回柳大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欲言又止的倒霉相。   相比之下,休着病假的杜推官小日子过得却一日快活过一日。   黛山下的一亩三分地让他抓着柳恣一道,打理一新。院子里也遂了柳恣的愿,搭起竹竿架子,种下了葡萄苗。   刚入秋那会,杜韵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日日嘀咕,说想喝鲜汤,柳恣要给他从城内打包,他又嫌人家做的味儿不正,后来干脆拉着柳恣上山下湖,去采山菇山菌,钓湖鱼,自己动手,足了他和柳恣的食。   不仅如此,酷暑过后,农忙之前,桥头村农户们抓紧一年中难得的惬意时光,彻底放松了一把。对于脚下住着的那位有文化还平易近人的杜大人,桥头村人是既尊敬又崇拜,所以但凡村里请戏班还是办宴席,都要特地来请他,连带着柳恣跟着参加了不少好玩的乡下活动。   杜韵很享受与农户的交往,还兴致勃勃的包办了朱三家女儿从采纳到迎亲的所有文书。   八月之望,仲秋节。   柳恣早上陪柳大人,柳夫人用了桂花桂圆粳米粥后,又在一味庐陪杜韵吃了小半碗桂花槐花甜粥。   杜韵别出心裁,把春天摘下来收着的干槐花与新收集的鲜桂花混合熬粥,熬出来的米粥味道清奇,两人用尽全力,也没能吃完半碗。   早饭没吃好,杜韵有些耿耿于怀,坐在禅椅里郁闷。   “今儿团圆节你怎么过来了,不怕柳大人收拾你了?”   柳恣有些吃撑了,在院子里打转消食,“我二姐三姐四姐五姐今日都要回府,我在不在的都不打紧。”   扭头看看还盘在椅子上闷闷不乐的杜韵,柳恣走过去,逗他起来,“我想着先生在凤翔府里无亲无故的,逢年过节难免伤感,特意体贴的离了家,来陪先生过节,先生还要苦着脸?”   杜韵抬眼皮瞅他一下,没好气的说:“你哪里是特意,中秋没入夜前能去的去处就那几个,不拘哪一个,你随我一同去了,让人看见汇报了柳大人,你都是要罚没有,要赏大大的有!”   柳恣眯眼一笑,故作乖巧,“那么敢问先生,咱们去哪一处呀?”   杜韵冷笑一声,起身汲上木屐,拍拍布袍下摆,墨发一束,潇洒转身,“踏青。”   黛山一年之中有那么几个日子,游人如织,热闹非凡,今日就是其中一个。   柳恣提着竹篮跟在杜韵身后,小心的避让着他肩头扛着的锄头。   杜韵不甘心早上煮粥的失败,非要去黛山挑些野菜回来,做个野菜粥,重新证明下自己。   柳恣与杜韵登上半山腰的时候,黛山上早已人声鼎沸了。   杜韵皱了皱眉,透过老树盘根,随意的扫了眼四周聚集的人。   名士乡绅,乡野农夫,妙龄娘子,山村老妪,应有尽有,黛山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聚集而来,共享山中美景。   柳恣正欲跟着杜韵下山坡,绕到北边树林里挑菜,突然听见远远的有人喊自己的字,张望一番,却是卓思君等人向自己走来。   “子逸不够意思,既然要来黛山,早先还推了我的贴,”卓思君人还未到,就先笑着大声抱怨,略一停顿,皱眉表疑惑,看向杜韵,“这位郎君是?”   柳恣忍不住翻个白眼,太假了!   “这位是凤翔府推官,杜清极杜大人。先生,这几位是我的好友,卓君思,钱名利,方瞻……”   杜韵放下锄头,与几位小郎君一一打招呼,又寒暄了几句。   柳恣在一旁看着,惊讶的发现,杜韵这厮在面对这群五陵年少时,不像上次对着自己那般装老学究气人,反而温文尔雅,风流蕴藉,举手投足间那气质,就像他穿的不是布袍木屐,而是锦衣罗缎,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三言两语间,就已是看杀卫玠了,特别是钱名利,此刻看杜韵的眼神,就差直接伏在地上对着杜韵三呼九拜了。   柳恣正要嗤笑,却听身后又是一声呼唤,不过这次叫的不是子逸,而是清极。但是声音他熟,他爹。   众人皆是一愣,谁也没想到,凤翔府衙门今儿集体来黛山踏青,一干官老爷在不远处山石后的小瀑布水潭边,玩流水曲觞,行飞花令。   柳大人是长辈,又是凤翔府府尹,一干小辈无不恭敬行礼,尤其是柳恣,恭敬的都让杜韵刮目相看。   柳大人笑呵呵的看着杜韵,眼里闪着见了宝的精光,也不管身边站着一圈小辈了,拉着杜韵就唠起了家常。   “清极好兴致,这是上山挑菜来了?”   杜韵笑笑,“粗俗玩意,比不过府尹大人和诗饮酒的雅兴。”   柳府尹再笑,“诶,清极过谦了。杜郎俊赏,天下皆知,说到吟诗作对,谁人能为君对手耳?可巧今日碰上了,清极随老夫去坐坐,也让老夫见识见识杜郎妙语?”   杜韵勾唇一笑,“府尹大人谬赞,清极惶恐。承蒙府尹大人好意,只是今日确实不便,在下粗袍漏履的,实在无颜见诸位同僚。”   谦虚也跟骄傲似的,柳恣是打心眼里佩服这厮。   柳大人见他推辞也不强请,只是表示有些话想和杜韵单独聊聊,杜韵把锄头往柳恣怀里一塞,拍拍布袍,欣然往之。   柳恣握着锄头,看着他爹和杜韵站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皱起了眉。   一位小郎君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在御前当过差的,这气度,这风范。”   “嘿,怎……怎么这就被拉走了?”钱名利愣了愣,拉着柳恣打探。   柳恣摇摇头,自己就这么被两人先忽略后扔下,他也很郁闷。   卓君思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捏了捏胡须,“杜推官来咱们凤翔府一年多了,可是连衙门的大门都没迈进去过,如今瞧着他与知府大人倒像是很熟络的样子……子逸,你可知道些什么内情?”   柳恣也很好奇,“我是半点不知,还等着诸位有谁了解的说来听听呢。”   众人哄笑。   “哈哈哈哈哈,你啊你啊,一个亲爹一个好友,你竟半点端倪也看不出?当真子逸啊!”   “稀奇了嘿,天天厮混在一处的人倒向我们打探起来了!不说不说,知道也不与你说!”   “诶,诸位忘了,碧泱娘子前儿新做了一支舞,咱们柳小郎君的心思八成都在那儿呢!”   ……   柳恣听着众好友的调侃,淡笑不语,柳恣不仅不傻而且聪明着呢,端倪他也看出过些许,只是一直不上心,也就没去打探罢了,现在乍见他爹热情的拉着杜韵说话,他突然有些想知道了。   一番嘲弄之后,一位年岁稍长的青年接过了话头,“我这里倒还真有些风声。”   “诶?”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转移了,柳恣也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青年煞有其事的轻咳一声,“嗯哼,在下一位在京当官的好友,前些日子与我书信往来中提过一句,近来朝廷里太平了不少,圣上似乎有意想招杜推官回京,至于是官复原职还是另派他职,暂且不知,不过杜推官这里好像不大乐意回去……”   “哦!”   众人皆惊,又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说着说着,那边杜韵就已经和柳大人拱手作别,走了过来,众人只得急急刹住嘴。   杜韵又与众人寒暄了两句就要道别,众人盛邀隅谷老农一通饮酒作乐,杜韵笑笑,也不推辞,只说等挑够了野菜就去。   待到二人一前一后走远了,有人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柳大人不是还在这么,子逸怎的招呼都不打就随杜推官去了?”   “哎,是啊,他不怕他爹啦?”   “你这么一说,是好像有点不寻常……” 第9章 第九章   “累不累?”   二人来到山北野菜遍及处,杜韵照着朱三媳妇教他的,一锄子下去,正要给地送送土,就听见柳恣这样问他。心底一怔,正要回答,却见柳恣也不看他,面无表情的又开了口。   “端了那么久的斯文架子,累不累?”   杜韵嘴角一勾,“天性使然,不累。”   忽然又反问,“怕不怕?”   不等柳恣皱眉便将话补全了,“见着柳大人了,你怕不怕?”   柳恣脖子一梗,“亲爹慈爱,我才不怕!”   柳恣做好了杜韵要笑话他的准备,结果对方却只是温柔笑笑,“还是吓到子逸了,是我不好。”   不再多说,杜韵蹲下身,耐心讲解柳恣怎样的野菜入粥最美。两人说说笑笑,玩玩闹闹,一直到日薄西山,才收拾起锄具,拎着一小篮春末别人挑剩如今老的可怜的野菜叶子往回走。   还未下山,就碰见钱名利家的小斯带着帖子来请杜韵和柳恣到青云湖的画舫上,把酒赏月。   杜韵接了帖子,让小斯把他二人身上的东西送去桥头村朱三家,拉着柳恣欣然赴宴。   宴间一伙人就着山水月夜,残荷残叶,击鼓传花,颂千古赞月诗词,豪饮美酒,玩的十分尽兴。卓思君夙愿得尝,喜不自禁。借着酒性,大胆腆着脸向杜韵讨一幅他的字,杜韵不露声色的看了眼身旁玩累了,喝醉了,伏在案上睡得香甜的柳恣,笑笑,只说自己已然封笔,卓思君哀吁大失所望。   杜韵许久没有这般放纵豪饮,结果次日醒来,头疼欲裂,卧在床上起不来,最后还是来给他送野菜的朱三家媳妇,替他熬了碗白粥,照顾了他一日。   又过了一日,柳恣驮着一坛十二年的高粱酿到一味庐的时候,杜韵正盘坐在大禅椅上与村头小儿对弈。   柳恣下马,把酒坛放到老槐树下,见自己寻常坐的的椅子被小儿压在臀下,于是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拽出一张交椅,打开坐到桌前,手撑着头看杜韵逗小孩玩。   两人一本正经的捏着黑白子却在下五子棋。棋盘旁一张瓷碟里码着一粒粒裹着白糖的炸花生米。两人下上五盘,杜韵就捏一粒花生米放进小儿口中,小儿侥幸赢了一盘,杜韵就再捏一粒送去。   柳恣在一旁看的无聊,干脆撸起袖子,也不管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一手扶着小儿背,贴到他耳边指点山河。   杜韵抬眼看了他两下,也就纵容随他去了。   有了柳恣的捣乱,一碟花生米很快就吃完了。小儿赖着不想走,眼巴巴的盼着杜韵从屋里在拿出一碟来。   杜韵重新端正官老爷架子,假模假样的训诫他吃多了长虫牙,把他打发走了。   小儿一走,柳恣又重新占据他的椅子,帮着杜韵拾着棋盘上的棋子,想起正事,嘿嘿一笑,“给你带了坛好酒,十二年的高粱酿,我爹埋了好些年,宝贝的不行,我偷偷挖出来的。”   想起那夜画舫拼酒,笑的灿烂,“只知道你爱捣鼓些稀奇古怪的茶,没想到还嗜酒如命。”   杜韵懒懒的盖上棋奁,笑道,“说起来,杜康与我还是本家,自然要亲厚些。”   柳恣撇撇嘴,“之前也不见你喝,不是回回我走了以后你就自己一个人偷着喝吧?”   杜韵挑眉,而后摇头,“非也非也,饮酒易误事,我是真的许久不喝了,子逸年轻气盛,平时就捺不住心气,往后也少喝点吧。”   柳恣笑笑,“你现在散带横门的还能误什么事,放心喝就是了。”   杜韵却扭头,打量着那一坛老酒,沉默了片刻,“算了,待会挖个洞,就埋在树下吧。”   “不喝?我还打算向你讨一杯呢。”   杜韵摇摇头,“先留着,村头张家弄璋之喜,朱家的女儿于归,我最近有的是酒喝,不急这一时。你若想讨酒喝,就随我去喝喜酒,十六载的女儿红,可不是好酒嘛!”   柳恣突然探身,毫无防备的凑到杜韵鼻前不过毫尺,盯着他不动。   杜韵心底一颤,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自己不动如山,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反盯回去,“干嘛?”   “你脸色不好,”柳恣眯了眯眼,仔细瞧着,“看来上回喝了不少。”   坐回椅子上,依旧盯着对面的人,“这两日先生还是少喝点酒好,凡事要适度。”   杜韵失笑,近来总是被小孩教育,他都快习以为常了。   那坛酒杜韵终还是没有启开,在老槐树下挖了个大坑,埋了进去。   日子一入仲冬,气温就急转直下,不过三五天,就冷的让人不愿出门。   孟秋的时候和杜韵博输了,答应给他栽两棵杏树,柳恣在凤翔府寻了好久,才找着两棵中意的,与主人缠磨了许久方高价购得。   柳恣选了个天高气爽,暖阳高照的日子,用马驮着两株树苗,去了一味庐。   杜韵披着件鸦青大氅,正要出门。   “来给我种树了?可叫我好等。”一看见马上驮着的东西,杜韵就乐了。   柳恣难得见他没盘在禅椅上,很吃惊,“要出门?”   “嗯”杜韵点点头,“朱家女儿出门,请我去喝喜酒。子逸同我一道去沾沾喜气?”   柳恣摇摇头,跳下马,人家出门又没请他,非亲非故的他不想去白蹭喜酒。   “你空着手去吃喜宴?”   杜韵停住脚,貌似苦恼了一番,“要不……我把酒挖出来带了去?”   柳恣一瞪眼,“你敢!”   “哈哈哈哈哈……放心,我自然是备了份薄礼的。”说着拍了拍腰带上的褡裢。   柳恣点点头,从玉带钩上取下自己随身佩戴的一枚执莲童子俏色玉佩递给杜韵,“你去吧,帮我把这个带给朱家娘子,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杜韵也不强求,推开柴门,接过玉佩放进怀里,“随便你。杏树苗就栽在院子外面,注意点距离,别长起来了戳着葡萄架子。我泡了壶竹叶茶,在屋里,你忙完要是觉得手寒,就进屋喝口茶暖暖。迎亲的仪仗黄昏才来,我怕是要留到好晚,你忙完就先回去吧。”   杜韵交代了一番,末了笑着又问柳恣,“真的不去,十六年的女儿红呦?”   “不去,喝你的女儿红去吧!”柳恣不耐烦,往外撵他。   杜韵被他赶着,不急不慢的往外走,“罢了,日后子逸要是想喝了,娶一门亲也就成了。柳公子要娶亲,多少年的女儿红没有啊,到时候莫要忘了请先生我也喝上两杯,哈哈哈哈哈……”   柳恣脸一黑,更卖力的赶他,“酒还没入肠,就开始说胡话!”   杜韵在心里苦笑,我说的是胡话?怕是不出两年,柳家就要张罗你的婚事了……   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10章 第十章   杜韵走后,柳恣在院子转悠了两圈,最后从右间屋檐下找到了一个铁锹。   柳恣拖着铁锹走出院子,想起杜韵临走前揶揄他的几句,冷笑一声,挑了两个好地方,挥锹开挖。   仲冬景气肃,碧草犹萋萋。   杜韵院子周围热热闹闹开了三季的杂花野草衰败凋谢光了,老槐树也只剩光秃秃的树枝,虬枝峥嵘,盘虬卧龙。前几日鬼哭狼嚎个不停的老北风,把孟冬时落了厚厚一片的枯叶扫了个干净,小枣马没了厚实的地方卧着,倔强的站在□□的土石路上。   柳恣忙完之后,拍拍手上的沙土,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大作。   杜韵在西面搭了个草棚耳房,平日里专做烧饭用,柳恣进去寻了些滚烫的热水洗了手。   掸掉衣衫上的灰尘,柳恣一撩暖帘,进了草屋。   认识杜韵这么久了,柳恣还是头一次进他的一味庐。   杜韵的一味庐是间土墙隔三进的叠间,进门的这间放了张粗糙质朴的木桌,两张圆凳,做堂屋。墙壁上没有挂中堂画,但用石子刻了一副对联。   食不二味,坐不重席。   桌子上除了杜韵惯常用的油滴盏,还有一个用厚毛毡温着的瓷壶,想必就是杜韵煮的竹叶茶了。   土胚墙冬暖夏凉,杜韵只在堂屋里烧了个炭炉,整个草舍就已经暖烘烘的了。   柳恣在堂屋里转了转,觉得热,解开袄扣,伸手撩开了西偏房的暖帘。这间稍小许多的屋子应该是杜韵的书房,屋内只南墙顶上开了一个小窗,光线射进来也就将将照亮靠西架起的土桌一片。桌上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放,还落了不少灰,看上去杜韵很少进这间屋子。除去土桌,整件屋子里就还剩下靠北墙堆着的五个巨大的木箱。   上等楠木制的箱子上落得灰比土桌更甚,似乎自打被抬进来,主人就再没动过。五个箱子中的四个都落了锁,只有最西边顶上的那个盖子随意的耷拉着,柳恣掸掸空气中的细灰,轻轻掀起木箱盖子。   前段时间还见杜韵在用的紫毫被随意的丢在里面,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错落摆放着不少做工精巧,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笔挂、笔筒、笔洗、臂搁、墨床、镇尺、砚台等文房用具,合上盖子,柳恣又开了眼眼前这些贵重精致却被人随意弃在这里的箱子,默默地退出了西偏房。   既然西偏房是书房,那东偏房就该是杜韵的寝室了。柳恣好奇心大起,径直撩开暖帘探了进去。   如果说杜韵的这间草庐,堂屋质朴,书房荒废,那么眼前的这间寝室就是地道的富家子弟的卧房了。   房中陈设虽然从简,但是却在细枝末节出体现了主人的生活情趣。   铜制穿衣镜上稚子蓬头卧钓的图案生动可爱;窗前的梅花凳上摆了一个天青色汝窑瓷缸,缸中清水上漂着三朵夏天湖边摘来的鹅黄睡莲,莲花被屋中暖气烘着,竟怒放不败;一张小巧的雕花圆桌摆在屋中央,桌旁配了两张梅花凳,桌后素帐交垂,帐后想必便是杜韵的床榻了。   乳白色的罗纱帐上一侧画着翠竹寒梅,笔触温润,画面生动。另一侧则提着两句诗,“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柳恣笑笑,这诗中竟藏了杜韵的名和字。   犹豫了片刻,柳恣还是伸手撩起纱帐,只是这次他就站在帐外探头瞧了瞧。   榻前博山炉中青烟袅袅,榻上罗衾随意的堆着,一本书被扔在软枕上,榻上还扔着杜韵换下来的紫檀色锦袄。   柳恣觉得屋里的暖气似乎有些过热了,烘的他没来由的红了脸。放下素帐退出寝室,柳恣摸过桌上的瓷壶,为自己倒了杯温茶去去火。   杜韵回到一味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他酒量一向很好,上次喝醉纯属意外。今日宴上,作为十里八乡备受尊敬的官大人,杜韵被附近的老乡们轮着敬酒,灌的比新郎官还狠,十六载的女儿红大半进了他肚子,不过杜大人除了高兴,微微有些上脸之外,半点醉态也无。   杜韵兴致极佳,沐着月光走在羊肠小道上,走到柴院门前,却被门旁两棵像镇宅护法一般左右栽着的小树给丑到了。   稍一发愣,他就明白这是谁的大作了,想起下午临走前小孩气鼓鼓的样子,不觉有些失笑。   然而笑容还没来得及挂到脸上,杜韵眼一瞟,笑不出来了。   东偏房里燃着蜡烛。   杜韵沉着脸掀开暖帘,青铜连枝灯上燃着两根蜡烛,灯下一个月牙白罗袄少年正伏在雕花圆桌上睡得香甜,少年粉雕玉琢,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稚气未脱的五官在烛火下乖巧安静。   杜韵才要叹口气,随他去,就看到被少年压在胳膊下的书的一角,顿时黑下了脸。走过去推醒少年,冷冷道,“醒醒,天黑了,还不回去。”   柳恣睡眼惺忪,揉了揉眼,就着烛火才看清是杜韵回来了,眯着朦胧的眸,甜甜一笑,对他撒娇,“我不想走了,天都黑了,外面好冷~”   他刚睡醒,懵懵懂懂,话里带着很重的鼻音,用的又是他对身边丫鬟耍赖时惯用的呢喃软语,又甜又腻。   杜韵冷笑一声,“柳兄看清我是谁。”   “嗯?”柳恣揉揉眼,醒了大半,见杜韵面色冷淡,怔了一下,还是勉强笑笑,“喜宴吃的不开心?”   杜韵心里无奈极了,脸上却依旧冷着,他负手低头,凝视柳恣良久,最后缓缓开口,“天色晚了,子逸回家去吧。”   柳恣心里不舒服了一下,咬咬嘴唇,摇了摇头。   杜韵拉过梅花凳,手臂搁在桌上,坐在他身旁,缓了缓脸色,耐心的看着默默低头的柳恣,“子逸,抬头看着我。”   柳恣慢慢的抬起头,一声不吭的盯着杜韵,一脸率真叫杜韵头疼。   “寒冬腊月,入夜了冷,我这里只有一床薄被,一张窄床,不好留你过夜,而且,就算你受得了冻,外面露宿的马儿也受不了。再说,你彻夜不归,柳大人要担心,趁着现在夜还未深,城门未关,快些抓紧回去,乖,听话。”   杜韵一番话合情合理,柳恣再想赖皮,碰上他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疲累,也就止住了。   “你今日累着了,早些休息,我……我走了。”   杜韵点点头,坐在原地,任由柳恣离开了。   他是有些累了。   有些东西正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柳恣赤子之心,一时情起,便听之任之,一腔热情之后,情淡意消,过往的种种怕是也就成过眼云烟,抛逐脑后。   如今之计,唯有先晾他一阵,待明年开春,他一番悸动荡然无存了,再适时怂恿柳大人给他定一门亲。小孩儿都不长情,新鲜小娘子一来,注意力一转移,要不得三五月,这份麻烦的心思,也就消得一干二净了。   杜韵轻轻一叹,苦笑,自己空活廿七载,满腹经纶,不敢说世事洞明,却也是人情练达,到头来却拿一个小孩这般没办法。 第11章 第十一章   自那天从一味庐回来,柳恣总觉得心里不甚踏实,之后几天,他几度想去杜韵那儿,都被杜韵以天寒地冻,不想见客为由拒绝了,再后来,他生辰将至,柳府上上下下围着他忙碌了起来,四位出了门的柳娘子也陆续回府,陪着心肝弟弟准备暖寿,柳恣日日有见不完的人,一时不得空,反倒抽不出时间再往城郊去。   而杜韵那儿,向来是柳恣不主动拜访,杜大人绝不会和他联系。   仲冬之望,柳氏种族里的长辈,柳家的堂表兄弟,柳恣的四位姐姐,这些凡是身在凤翔府的远近亲戚纷纷来到柳府,为六公子柳恣暖寿。   柳大人在堂屋里摆了两桌酒席,招待家人。   柳恣惬意的卧在西暖阁,他娘的贵妃榻上,磕着瓜子,嚼着津梅,听他娘和四个姐姐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今年收到的贺礼。往年每到他生辰,散在五湖四海的他的好友,近亲总要寄上一份薄礼,今年也不例外。他长兄柳毖的贺礼昨日刚到,是一件别致的竹梅双喜竹雕臂搁和一个竹根雕的布袋和尚笔筒。   往年他兄长也爱送他这些东西,但他看着就觉得没趣,当着爹娘的面,喜滋滋的装装样子,转脸就扔到书房深处再也没碰过了。但是今年的这两件礼物,柳恣也是发自心底的爱不释手。他一打开锦盒看见这两样时,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是杜韵郑重的锁在西偏房大箱子里的那些文具。   柳恣挺开心的,他拥有了两件杜韵喜欢的东西,他收藏了杜韵爱的收藏。   突然觉得他长兄挑选贺礼的水平提高了。   晚上的暖寿宴上,柳大人说了几句话,正受着小辈们的敬酒的时候,老管事突然来报,说方才司阍来报,又有一份贺礼刚到。   柳大人放下酒杯,捋捋胡子,看看身旁的柳恣,笑道,“哦?是哪位贵客的贺礼到了?”   老管事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乐的没有一道线条是直的,“回老爷的话,是城外黛山下一味庐的贺礼。”   “哦!”柳大人喜出望外,一双老眼闪闪发光,“快,快拿上来!”   柳恣也是既意外又欣喜,惊喜之余还不忘拽住身边的老管事,“是谁送来的?人走了吗?”   老管事一面奉上一个窄长的锦盒,一面和颜悦色的对小少爷笑,“是城郊住着的一个老农,说是隅谷老农托他送来的,人领了赏就走了。”   “啊,知道了。”虽然是意料之中,柳恣还是有点小失落,不过很快,这点点小失落就被好奇驱散光了。   杜韵送他礼物,稀奇嘿!   隅谷老农在凤翔府的名气那不是一般的大,在座的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于是乎,众人屏气凝神,盯着桌上的锦盒,翘首以盼,仿佛锦盒里装着的就是隅谷老农本人。   柳恣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卷卷轴,上面还放着一张花笺。   “无计披清裁,唯持祝寿觞。”   柳恣笑了,意趣横生的小楷,是杜韵的字。   拿出卷轴,轴身上写着一列小字,“真武大帝”。   柳恣愣了愣,转头去看他爹,却见他爹皱着眉,苦想了一阵,“杜清极是出了名的妙笔生花,先看画。”   柳恣心中突然一阵不安涌过,打开卷轴,妙笔生花确实不错,画卷上的画栩栩如生,趣味十足,只是……   只见澄心堂纸上画着一汪小清泉,几片浮萍随波漂荡,其中一片上趴着一只圆头大眼的小乌龟……   柳大人看傻眼了,和小乌龟大眼瞪小眼,下意识以为这是哪个大胆狂徒冒充杜清极来戏弄他,可再一看,画卷上却又明明白白盖着杜韵的私章。   “这……这……”   众人按捺不住,纷纷凑上前来,欣赏杜郎大作,却又无一不呆若木鸡,不知该作何评价。   柳恣没忍住,“噗哧”一声乐了出来,他压着笑,向他爹解释,“咳,这个……真武大帝啊,不是有说法也是玄武,玄武可不……哈哈哈,咳咳,就是,咳,是乌龟嘛!”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是是。   “对对对,乌龟长寿,祝寿图画龟在合适不过了!”   “不愧是杜隅谷,妙思妙想妙笔啊!”   “好画!好画!”   ……   柳恣趴在桌上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笑着笑着慢慢就笑不出声来了,只是静静的伏在桌上。   自年初相识以来,还从未如此长时间不曾见面。   从来不知愁滋味的柳恣笑累了,轻叹一声,他有些想先生了,很想。   再一转眼,岁入季冬。   这年寒冬,天降瑞雪,圣上大喜,于冬至日大行祭天之礼,大赦天下,封赏满朝文武官。   经年不遇的大雪,从仲冬之望断断续续下到了季冬之朔。雪天路难行,凤翔府封城半月。   柳恣担心杜韵一人在荒山野岭里不安全,想方设法弄了个马车出城想接他来柳府小住几日,结果,杜韵不出所料的拒绝了。柳恣没辙,只能再遣人送去了好些御寒补给。   尽管如此,城内一解禁令,柳恣就命人备马,准备去一味庐看看。谁料杜韵动作比他还快,先一步托人送了张便条过来。   便条上只有一句话,今夜子时,邀他青云湖夜钓。   柳恣捏着字条笑了,看来雪中数日,先生独守空庐,赌瘾犯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柳恣没想到,杜韵是真的找他钓鱼。   入夜山中万籁俱寂,皎月照着一汪静湖,身后的黛山白雪皑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湖中泊着一只竹筏,筏尾横着一根长蒿。   杜韵裹着狐裘大氅躺在竹筏的一侧,他身边,柳恣握着长杆,背对着他坐在交椅上,嘴里呢喃个不停。   杜韵极少做违背本心的事。   大雪封城的这些日子以来,杜韵常常坐在窗前望着屋外一片苍茫发呆,一坐就是一整日,每每夜深了,忽然惊醒,思绪所止之处,却都是这些时日以来与柳恣相处的点滴。   一来二去,杜大人沉默了。   最初不过是念他年少不经事,好心为他重指明路。而如今,自己却在日夜相伴中,动情至此,既然是两情相悦,那便要重新谋划了……   杜韵勾勾嘴角,打断道,“罢罢罢,过生辰而已,絮叨半日了还没完,鱼都让你吓跑了。”   柳恣把长杆一摔,撤下交椅,盘腿坐在杜韵身旁,“这冰天冻日的哪来的鱼,先生又是那根筋打错了,发这般疯。”   杜韵心情颇佳,望着一轮明月,感慨一叹,“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我有心拉子逸来感受一把独钓江雪,子逸却说我是发疯,唉——”   柳恣睥睨他一眼,“先生这么个大活人挺在旁边,我怕是体会不到独钓之趣了。”   杜韵侧头,一双明眸含笑,凝视着柳恣良久。   柳恣盯着那双灵动的招子,忍不住随他笑了。   杜韵笑笑,扭过头,望着开阔天空。   今夜山上雪皑,云中月皎,心中欢喜,突然开口,用家乡话唱了一支小调。   “献岁发,吾将行;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梅始发,柳始青;泛舟舻,齐棹惊;奏《采菱》,歌《鹿鸣》;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芳叶披;两相思,两不知。”   歌声清扬,空谷传响。   柳恣静静的听着,眼睛一亮,喜道,“下江官话!先生是江南人?”   杜韵一愣,笑了,“在下杜韵,字清极,江宁府人。”顿了一下,轻笑出声,“虽长满七尺,而无心雄万夫矣。”   柳恣大喜,脱口而出,“你不回京当官了?”   杜韵看着他,宠溺的笑笑,“从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天地广阔,我不敢长守一处。”   柳恣认真的看着他,“小道消息倒是打听了不少,可我觉着没几个靠谱的,就说人人都夸你如何君子,我就觉得假的很,什么时候持才胡为也成君子了?我看先生不过是娇惯轻狂的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这样的性子惹了人被贬也是正常,不过却也潇洒,我喜欢!”   杜韵听罢哈哈大笑,笑了许久才停下来,“子逸真我知己也。”   柳恣眯眼一笑,手肘抵着膝,手掌支头,一转话题,“我没去过江南,先生给我讲讲呗?”   一夜,冷夜清风,夜语喃喃。   爆竹声响,辞旧迎新。   柳恣的长兄柳毖休元日节假,回凤翔府省亲。   柳毖一回柳府,第一件事就是把幼弟柳恣叫到跟前来训诫一番,柳恣在柳大人面前是装乖到了小柳大人面前那可是真乖。   柳毖言语说教完毕之后,让柳恣更衣,随他赴城东周家的宴。   周家是凤翔府的望族,宴上请来作陪的大都是府内的有志之士,这些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都带着规矩,柳恣坐在席上吃不是,喝也不是的,别扭极了。   席间惯例提到了杜清极,柳恣喝着小酒,听一干儒生大赞杜韵如何如何,心里不以为意直摇头。   柳毖与杜韵毕竟曾同朝当过官,想起昔年同日转对之谊,更是感慨万千,“唉,想到年,杜兄何等风流的人物,如今尚正是风华正茂,却早早隐居山野,唉,可惜了啊。”   这些文人说话爱咬文嚼字,夸人都夸的晦涩难懂,让人听不出来是在夸人,柳恣一向对此嗤之以鼻。杜韵也是文人出身,可他不,他大白话说的就比唱曲还好听,他还不冠也不衣……   柳恣想着想着,没忍住,噗呲笑开了。   最近每每思至杜韵,他就不自觉的想笑。   只是,席间正是悲痛惋惜气氛最浓烈的时候,柳恣欢乐的笑声就显得非常突兀。众人神色古怪的看着他,柳毖一清喉咙,有点不高兴。   “子逸,我听爹说,你与杜推官已是知己好友,怎么,你觉得我等谈论的杜推官失真,还是关于杜寒梅,你有什么高见?”   “柳恣不敢有。”柳恣赶忙低头收声,然而低到一半又猛然抬起,瞪着双眼看着他的长兄,“诶?杜寒梅?”   柳毖睨着他嗤笑,“无知小儿,连杜清极旧号都不知道,还敢在满座名士面前卖弄!”   冷哼一声,“杜清极在隅谷老农之前有一个叫了七八年,全天下人尽皆知的号,号寒梅居士。”   柳恣愣了,恍惚失神,“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寒,寒梅!”   寒梅,梅始发,柳始青;两相思,两不知!   柳恣蹭的站起,动作之剧烈,撞到了身后的椅子。他管不得这些了,撂下满座皆惊的宾客和目瞪口呆的长兄,慌慌张张抬腿就跑。   杜韵放下手中的书,捏捏眉心,起身吹灭蜡烛准备休息,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异响,紧接着就是急促的拍门声。   声音急且不断,杜韵微微皱眉,披上大氅,出了东偏房,开门一看,月光下站着的红着脸只喘粗气的小青年却是柳恣,心里一顿,吓了一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跑来的?”   杜韵着急问的三个问题柳恣一概全做没听见,弯腰扶着膝盖喘了一阵后,抬头瞪着杜韵,狠狠的瞪着。   杜韵皱着眉,正要领他进屋细问,柳恣却直起身,一手按住门框,一手撑着木门,仰头瞪着杜韵,“先生诓我!”   杜韵先是莫名其妙,接着又不觉有些失笑,这大半夜的折腾是在为了哪一件陈年旧事耍小性子?   他笑笑,正要张口,柳恣向前一步,抢道,“先生明知道我不知道先生旧号寒梅,还拿梅始发,柳始青来戏弄我!”   杜韵一怔,目瞪口呆。   柳恣再向前一步,“先生喜欢我,却不把话说清楚,让我晓得,唱那般隐蔽的曲子,还敢应我的话,称自己万事随心,先生诓我!”   再近一步,瞪着杜韵,咄咄逼人,“柳恣虽然文才比不上先生,但却比先生了解什么万事随心。我喜欢先生,我想见先生,我日日脑海里念着的都是先生,与先生在一同我就喜不自禁,与先生分别我是万万不舍,三山四海若没有先生,于我便再无瓜葛,我心思不大,只一个先生而已!”   杜韵看着少年倔强得发亮的眼神,怔怔的出神,随即莞尔,“说出了我的心声,是我知己。”   柳恣寒天腊月,凭着一腔热忱,从城东跑到城北郊,出了一身汗,寒风中一冰,就抖得有点受不了。   此时已经午夜,城门早已关闭,柳恣又没骑马,不能再赶他回去了。而且杜韵也不舍的再让他走了。   杜韵烧了一桶热水,让柳恣去泡泡,驱驱寒气。   柳恣沐浴之后,穿着杜韵的中衣,披着杜韵的罗袄,披头散发,盘腿坐在杜韵那张曾经看一眼就让他面红心跳的床榻上。   青铜连枝灯上燃了一只红烛,题字题画素帐迤逦的垂着,香炉上依旧青烟袅袅,杜韵掀开素帐走了进来,抬眼看着帐中人,双眸含笑,尽是温柔。   随手从身边的三屏风镜台上捏起一把木梳,走到柳恣面前。   柳恣仰头满心喜悦的瞧着他,他微微一笑,撩起一缕青丝,为他理发。   “洗了光擦不理,可惜了三千秀发。”   柳恣盯着他,笑笑不说话。   烛火一晃,映的床上人暧昧。   杜韵眼神一动,笑了,坐到他身边,抬手将梳子插入发中,认真的从头梳到尾,口中呢喃,“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柳恣侧头看他,明灭烛火中,眼神闪烁,口中怔怔道,“这套规矩套我俩身上用处不大,不守也罢,撒帐、合髻免了吧,不如……?”   杜韵笑了,“正有此意。”   起身吹灭红烛。   道是,“夜深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   又道是,“两人躺着鸳鸯枕上,相偎相倚,温情脉脉,软语切切,不觉朦胧睡去,耳畔四鼓声敲,惊醒了这对鸳侣,于是重整旗鼓,再续前欢,第二次佳会,更觉情浓如醴,彼此|欲|仙|欲|死。” 第13章 第十三章   柳恣宴会中不辞而别,还彻夜不归,第二日黄昏时分才杉杉归来,这可惹怒了小柳大人。   跪了半宿祠堂,又罚了三日禁闭,才将将把这口气缓过来。   谁料禁闭刚一解除,他又早出晚归的没了踪影,把小柳大人气的够呛!   自从长子回家,亲自接管了柳恣的教导,柳大人就彻底化身慈父,每每在小柳大人动怒要惩治柳恣的时候,习惯使然,总要上来劝一两句。这父子俩里应外合,弄的小柳大人有火难发,最后干脆撂手,节假还未休完就气冲冲的提前回京了。   柳毖一走,柳恣就再也没了忌惮,日日在杜韵那里赖到月上柳梢才肯怏怏而归。   幼子反常行为,柳大人看在眼里不往心里去,可柳夫人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日柳大人下值回来,柳夫人急吼吼的拉着官服都还没来的及换的柳大人,穿廊过巷,进了柳恣省院的书房。   一进屋,柳夫人径直走到窗前的书案边,指着桌上摊开的四五本书,对柳大人神秘兮兮的笑,“老爷,我瞅着咱家小六怕是相中哪家女儿了。”   “哦,”柳大人喜出望外,前些日子柳毖回京以后写了份长信,大概意思是觉得柳恣再这样浪荡下去不行,不如给他定一门亲,也好定定性子。柳大人这几天闲暇之余,就和夫人商量着熟识的几门望族里,有哪些适龄女儿脾性好,合适他家小六的,没想到这小子自个悄没声息的就先有心上人了。   柳大人挺高兴,走上前去翻翻柳恣案上的书,竟是三本情诗哀词集和一本杜寒梅文集。   原来柳恣那日吃了诗书贫乏,又不够了解杜韵的亏,怕他哪日兴致来了,再对着自己唱一支情意绵绵的曲子自己听不出来,被他嘲笑不解风情,干脆去书斋寻了三四本诗词合集,顺手还买了本杜韵以前的诗集回来看看。   柳大人翻着桌上的书,冷哼一声,“不成器的小子,整日正事不干,满脑子尽是些情爱玩意儿。”   “老爷!”虽然知道柳大人只是嘴上说说,但柳夫人还是不爱听,忍不住嗔怪,“小六如今这样难道不是老爷惯的,老爷但凡拿出当年管教毖儿的半分严厉来,小六说不准早就高中状元了,老爷现在也不用现在才来怪他贪玩。”   见夫人有愠色,柳大人连忙陪笑,“我若严管小六,夫人可舍得?”   夫妇俩一对视,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大人放下书,拉着夫人出门,安抚道,“夫人放宽心,这件事就交个老夫来办,他若真看上了谁家姑娘,只要是两情相悦,不管对方家事,门第如何,只要人品端庄,咱们家都三书六聘,把人娶回家来。夫人只管在家等着,到时候喝新媳妇的茶,抱孙子就行,哈哈哈哈哈哈……”   入夜,门房里掌了灯,柳恣才悠哉悠哉的回府。   如今天气渐暖,一味庐外的野花野草们又蹦哒了起来,杜韵嫌门口的两棵杏树实在有碍观瞻,不辞辛苦的拉着柳恣给它俩挪了窝。   柳恣笑眯眯的回想着白日里,杜韵指着杏树大发牢骚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偷乐,正高兴着呢,就有小厮来报,说他爹让他去立刻书房。   柳恣摆摆手,说知道了,打发小斯下去。   换了身松快的罗袍,柳恣让小厮提着灯打头,去了柳大人的书房。   柳大人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幼子一脸的春风得意,哼了一声,吓的柳恣赶忙低下了头。   “你兄长前日寄了封家书来,你先看看。”   柳恣心中纳罕,伸手拿过摊在书案上的信,借着烛火通明,读了起来。   柳恣一边读着信,柳大人一边在一旁察言观色,“你兄长的意思,也正是我与你娘的意思,这些天我们也相了几家女儿,城东周家的周三娘,城南陆家的陆九娘,还有陈通判府上的陈十一娘,你可有中意的?”   见柳恣眉毛越皱越紧,柳大人眼睛一亮,面上不动声色,“还是说你自己已经另有打算了?”   柳恣放下信,抬头看着他爹,“我若是有心上人,爹愿意为我做主,不问兄长的意见,就为我明媒正娶,拜宗入祠?”   柳大人一听这话,心中暗暗叹气,这混小子看上的可能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夫人,不免头疼,瞪他一眼,沉着脸,“你先说来听听!”   事到如今柳恣也不怵他爹了,就这么直直的站着,死咬牙不开口。   柳大人无奈,想着上辈子定是欠了这个孽子的,这世他这般一刻都不让人安生的折腾。他挥挥手支开了房中的下人,才叹了口气,缓下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真有意,对方又有情,做父母的自然替你三媒六聘,干你兄长何事。”   有了柳大人的应允,柳恣这才放心开口,“爹,周三娘,陆九娘,陈十一娘都是十全十美的好女儿,只是儿子心有所属,怕是要辜负父母的一片美意了。”   柳大人点点头,“那你相中的到底是哪家的女儿,说来我听听。”   柳恣神色温柔,微微一笑,“儿子相中的,是江南杜家的杜四郎。”   柳大人一听江南杜家,皱着眉思索了一番,“说到江南的杜家,鼎鼎有名的……那就得数江宁府望族杜家了,哎,那不就是杜推官家里吗?”   说到这,柳大人想到幼子与杜清极走的近,也算合情合理,看了眼柳恣,只见他微微点头,认了。   柳大人心中一喜,嗯,人家是个顶个的好人家,再一思索,眉毛又皱起来了,“江南杜家,不对啊,杜清极本家这一辈三男两女,杜家四子……老夫没记错的话,似乎不是个女儿啊,嘶,好像是……是……”   见他爹思索的困难,柳恣好心帮他补全了,“是杜韵。”   “对!”柳大人一拍扶手,“是杜清极,杜家老四,大名鼎……”   柳大人嘴还张着,说到一半的话全都歇在了嗓子里,他瞪瞪柳恣,一时之间头脑一片空白。   柳恣怕他爹没反应过来,好心的解释,“爹,我相中的人,姓杜名韵,字清极,号隅谷老农,呃,旧号寒梅居士,他原有心雄万丈,如今皆抛了个干净,现下正在黛山底下隐居。”   柳大人收回了错愕的五官,沉默了。   断袖之风,自古有之,柳大人饱读诗书,通情达理,哪怕是一时不能接受,但也能理解,若是自家小子再寻死腻活两下,想必过了一时也就能接受了。   只是,如果对方是杜清极……   “柳子逸,我问你你老实回答,你与杜清极之事,是你一厢情愿还是……”   “我与先生两心相悦。”   柳大人不说话了。   为父母者,必为其子女计长远。   杜清极品相、家世自不用说,柳大人就算单冲杜清极这三个字,也可以不在乎。只是,柳大人宦海半生,深知杜清极绝非池中之物,他现下虽暂隐黛山,但从他来凤翔府上任之日起,朝廷想再调他回去的心思就没断过。   杜清极是哪般人物,当年的正三品翰林侍读学士,圣上面前最受器重的谋臣,莫说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子了,就连他长兄——柳子规都要逊他三分。   一旦来日杜清极重新掌印,紫袍披身,自家天真小儿岂是他的对手。   思至此,柳大人心中已然分明。   杜清极极好,只是柳家消受不起。   沉下脸来,拿出衙门里审犯人的威严,一拍书案,怒目厉声,“柳子逸!老夫让你结交隅谷老农你就是这样结交的?!旁的话你也不必多说,无须你兄长出面,老夫第一个不同意,你赶紧趁早死了这份心!这几日你哪都不准去,待在省院好好反思反思!”   柳恣眼看着他爹脸色变了三变,最后拍案说出一番狠话,心中空落,突然犯起拧来,“爹这是要说话不算话了,方才还信誓旦旦的对儿子说只要两情相悦,爹必定首肯,现在又说第一个不同意。爹就是这般教育儿子的?柳知府就是这样看待许诺的?儿子今日倒是开了眼界。儿子向来崇敬爹是君子,现在看来,倒是荒唐可笑极了!”   柳大人没想到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幼子犯浑起来气的自己心肺抽抽的疼,气的直拍桌子,“逆子!你就是这样跟你爹说话的!当真是老夫以前不曾管教你,如今干出这等自甘堕落事!不成规矩!”   柳恣见他爹气成这样,心里也难受,嘴上却不依不饶,“既然以前不曾管教,还请父亲大人高抬贵手,让我自去堕落。”   “你!”柳大人气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柳恣,气的手指直发颤,“滚!滚回去闭门思过,想我成全你丢人?门都没有!”   柳恣不甘心张张口,可看见他爹被气的涨得通红的脸,担心真给他爹急出好歹来,最终还是忍了,一声不吭的退了下去。 第14章 第十四章   柳恣被关了禁闭。柳府的下人只知道他们的小少爷这次是惹老爷发了大怒,却不晓得是何原因。柳夫人那里,柳大人也只是含糊的说柳恣闯了祸,惩戒一下而已。柳夫人习以为常,只是拿定亲的事叮嘱柳大人一番,便不再多问,却不知柳大人心中直叹气。   旁人不知原因,可柳恣身边近身侍候的丫鬟小厮却知道实情。   这日,柳恣正呆坐在院子里的水池边,看着头顶的枇杷树枝发呆。一个小丫鬟偷偷摸摸的溜了进来,看到自己小少爷的呆样,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柳恣已经被关了整整七日的禁闭。他没法往外递消息,柳恣猜他爹一定是截了他的书信,因为这期间杜韵竟然没有联系过他,也不知道他爹会拿杜韵怎么着……   度过了最初的烦躁,之后的焦虑,现在,他只有忧心。   小丫鬟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柳恣眼睛噌的一亮,扭头惊喜的看着她,“当真?杜韵来了我家?!”   小丫鬟笑着点头,“少爷别说漏嘴了,说是我告诉您的。”   “放心,”柳恣站起来理理衣衫,“他现在在哪儿?”   小丫鬟告诉他人刚过垂花门往堂屋去了,就跑了。   柳恣急不可耐,一路小跑出了省院。   柳恣穿过游廊,一抬眼就看见跟在小厮身后,闲庭信步的杜韵。   杜韵一身绿色官服,腰束革带,头戴梁冠,不怒自威,都是柳恣不曾见过的。   杜韵看到他,有些惊讶,停下脚步,转向他一礼,勾着嘴角笑道,“下官杜韵,见过柳公子,多日不见,柳公子过得……”   杜韵本想难得穿上这身官服,就想着逗他一逗,但一抬眼看见柳恣失魂落魄的站在那,眼神怔怔,立刻心中一揪,疼惜的不行。收了笑脸,皱眉盯着他,“几日不见,子逸过得不好。”   柳恣撇撇嘴,打发了小厮,走到他面前,“我带你过去,我爹正在气头上,你现在来,他必要拿你出气。”   杜韵笑笑,“我现在若是不来,岂不是要让柳大人拿你出气。”   柳恣有点感动,叹了口气,“这几天吓死我了,我爹身体不好,我也不敢太惹他生气,本来打算再过一日,我就去找我娘,求她帮我说请,或者去求我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实在不行……还有我长兄……”   杜韵见四下无人,笑着搂了搂小孩,“你可别折腾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安心,交给我就是了。”   柳恣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杜韵肩上,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他,“好了,我们走吧。”   “嗯。”杜韵笑笑。   柳大人听下人来报,说杜清极来访,心里已经有了思量,结果当他看见是柳恣领着杜韵进来的时候,心中先是恼火,再是叹气。   这个不争气的小子!   柳恣装作看不见他爹阴沉的脸色,站在杜韵身边。   杜韵行了一礼,也自觉的忽略了柳大人的脸色,“下官杜韵见过知府大人,上任两载,至今才登门拜访,是下官失礼,还望柳大人见谅。”   柳大人没什么好脸色的冷哼一声,杜韵听出他是不打算见谅了,于是继续说下去,“卑职今日前来拜访,所为事三。”   “其一,卑职感激柳大人在卑职被贬凤翔府期间的照顾爱护,大人之恩,卑职无以为报,请大人受在下一礼。”   言罢,杜韵躬身长做一揖。   柳大人没料到他会行此大礼,有些坐不住了。   “你不必如此,凡凤翔府的官员都是老夫的下属,本官自是要照拂的。”   杜韵微笑,“大人慈爱,是凤翔府官民之幸。”   柳大人一哼,没理他。   柳恣在一旁看着看着就有点看不下去了,他爹对着自己又怒又骂的,怎么换成杜韵了就这般不理不睬了?之前不还一口一个清极叫着呢吗!   见柳恣沉不住气了,杜韵赶忙按住他的手,微微摇头,笑着继续,“其二,下官今日是来向大人辞行的。”   此话一出,柳大人惊讶的望了过来,忍不住冷笑,看,他说对了吧!   柳恣更是目瞪口呆,脱口而出,“辞行?你要去哪儿?我也要去!”   柳大人一怒,拍桌,“你哪都不许去!”   柳大人真是被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小子气的怒发冲冠,眉毛都竖起来了!自己在这为他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的周旋,他倒好,一根筋就认准了杜清极,上赶着往上贴!   给他气的!   眼看着柳恣又要和他爹顶起来,杜韵瞪他一眼,柳恣不情不愿的噤了声。   杜韵这才又说到,“大人,日前下官已向朝廷递交了辞呈,就在方才,下官刚刚收到朝廷的回信。”   说着,杜韵从袖中抽出一份信件,打开呈给了柳大人。柳大人接过来一看,竟是御笔,于是小心捧着,恭敬读着。   杜韵在柳大人读信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柳恣,见他皱着眉若有所思,便伸手轻拍拍他的手背。   柳恣抬头望他,见杜韵含笑望着自己,一撇嘴,瞪他一眼。   柳大人读完了御笔,叹了口气,恭之敬之的把信折三道,还给杜韵。   杜韵把信收回袖中,笑笑,“下官十八岁中举,八年御前为官,万事奉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自认绝非尸位素餐之徒。”   “但是,自从下官久居城郊养病,见识了凤翔府民貌,大人如何爱民如子,方知自己从前种种,竟是大错特错。杜韵本非良官,若不退位让贤,便是一错再错。”   “再者,”杜韵转头看了眼柳恣,笑了,“杜某半生,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唯有子逸一颗赤子之心,不敢辜负。”   “子逸想要的,我便忍不住要为他一试。杜清极此生胸中再无大志,只想就这么宠着子逸,叫他安心当他的纨绔,一世无忧无虑,无所顾忌。”   柳恣很感动,但阻挡不了他望着杜韵的眼睛小声辩解,“我也不是很纨绔……”   杜韵冲他笑笑,转过来看着柳大人,正经道,“其三,杜韵恳请大人割爱,成全我与子逸。”   柳大人沉默了又沉默,久久没有开口。   最后杜韵留在柳府用了晚膳,饭后被柳大人拉着在书房里一夜长谈。   最终,柳大人到底还是松了口。   季春草长莺飞,一辆马车悠然走在山间小道上。   杜韵头戴笠帽,懒洋洋的挥着手中的鞭子,帮拉车的小枣马驱赶山中飞虫。身后车厢里,少年枕着罗衾睡得正香。   杜韵回过头看了他两眼,想起临出发前,柳恣闹着非要先去老家看看,笑了笑。   抬头看看山头初生的红日,心中略一估算,若是抓紧赶路,想必正能赶上,江南水乡,春江水暖,鲈鱼正美。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名字~没有啦~更完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